【地笼篇】逆行时光 73
“如果我的余生要活在一个看不见你的世界，那就让它在这一刻终止。”
73
走到今天这种结局，对于敖广和帝昊天来说其实是早有预感。亦或者可以说，这样的结局对他们而言，其实才是最好的结局。
帝昊天其实一点都不惊讶敖广会在自己和儿子之间做出何等取舍。就像当年他选择家族和那个女人，然后背弃自己一样。这对于敖广来说从来都不是一道选择题，只是他自己总是心存侥幸罢了。
赌输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不甘心地想要期待下一次。不过也许这次之后，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没有下一次了。
在Zambia没有找到那个老狐狸的尸首时帝昊天就意识到要出大事，果然一回国，敖广就坦言告诉他敖丙被绑架了，对方提出的要求是拿他的命去换敖丙的命。而附属条件是，必须由敖广亲自动手。
敖广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帝昊天，这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两个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只是说话的内容却又是如此残忍。
“我希望敖丙能够活下去，这是唯一能够对他做出的补偿。”
敖广的坦诚让帝昊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露出何等表情。他如此直接的，毫无犹豫地让帝昊天看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这或许是他早就该意料到的答案，只是现在被无所保留地摆在他的眼前，让他似乎连愤怒的余地都没有了。
其实，这对于他们两个而言，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你儿子跟我说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他说是我误会了你，就当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和你儿子，究竟谁说的才是真话。”
回想当初敖广答应愿意陪他一起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重新开始的时候，他是真心实意想要放下过往的一切和敖广开始新的生活，只不过他这个人大概是天生命里带煞吧，身上背负了那么多罪孽和血腥，连老天爷都不愿意就此放过他，注定他这辈子不会有善终。
“其实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何苦要逼我再伤你一次。”
“我以为你对我，多少会有一点愧疚或者不忍，你在决定背弃我的时候，有过一点点的后悔吗？”
在开往约定地点的车上，两个人并肩坐在前排的驾驶座，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场公路旅行，像是他们少年时约好的那样，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旅行，去看遍世界上每一处风景，去享受余生每一刻的美好时光。
那个时候谁也没有想过，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并排坐在一起，是去赶赴一场死亡的宴会。
“当初我被诬陷入狱的时候，他们把我关在审讯室里足足一个星期，日夜不停地审问，那种滋味你能想象吗，他们知道我是无辜的，严刑拷打必然会留下痕迹，所以他们就轮流熬着我，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让我合过一次眼，有好几次我都想求他们杀了我，那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
如今再说起那段从未跟任何人分享过的不堪往事时，帝昊天的语气平静得却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因为那段经历，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被严重的心理障碍困扰着，直到他越狱后亲手打死那几个审讯官，那如同附骨之蛆的阴影才渐渐淡去。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变了，就像是一个把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堕落之人，为了爬上高位不择手段，把人命当儿戏一般肆意践踏。他很快成为了整个黑市上人人谈之色变的屠夫，变成了现在这个背负着罪孽不得解脱的刽子手。变成了一个把死亡和杀戮当成游戏的疯子。
没有人知道直到那场审讯结束他都没有招认，因为他知道一旦他认罪，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里，更没有机会和敖广在一起。
可是那个在黑暗中唯一支撑着他不低头屈服的人，却在他被陷入狱的一周后，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告诉他自己即将结婚的消息。
“其实我一直都怀疑最后法庭重罪轻判是因为你向你的父亲做出了妥协。敖广，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解你这张面孔下面真实的灵魂是什么样子。我知道你爱我，至少在那一刻你是爱我的，你最终所做出的选择不过是不得已屈从了你父亲的摆布，所以在被关进监狱的那一年里，我为了提前释放想尽了办法，因为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答案，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
当帝昊天说到这里的时候，疾驰在公路上的车忽然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刹车声而猛然停了下来。
猝然收紧的安全带仿佛勒痛了敖广的心脏，又像是将那层经年累月的冰封撕开了一道裂缝，让那些本应该沉淀在内心最深处的隐秘情感喷薄而出。
是的，这世上的确没有人比帝昊天更加了解他。如果不是迫于那无从选择的命运，他不会像个懦夫一样背弃自己的爱情，甘心和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女人结婚。他想过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用死亡来终结这一切。
可是最终他被那个女人开出的条件诱惑了。她说她只是想要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他只需要用一颗精子和一年的时间就能换回帝昊天的自由。他如今已经想不起当初究竟是出于同情还是侥幸，他最终答应了那个女人，在这场没有爱情的婚姻里，他被动地成为了豪门联姻的牺牲品，而在婚后他如当初所承诺的那样，和那个女人通过试管婴儿拥有了一个孩子。
自始至终他没有碰过他的妻子，那在他眼里始终只是一桩单纯的交易，他不想让双方都背负起感情的枷锁，更不能在背叛了帝昊天一次之后，连身体都一并背叛他。
可事实上，从他接受了这桩以婚姻为代价的‘交易’之时起，他也就亲手葬送了他和帝昊天的未来。
他没有想到帝昊天会越狱，没有想到他会无意间发现当年那桩藏毒案的元凶就是他名义上的妻子，更没有想到就在他的妻子即将临盆的前一天传来帝昊天在围捕中被乱枪打死的消息。
他的决然离去导致他怀胎十月的妻子失足坠下了楼梯，死亡和新生以这样的形式发生在了同一时刻。
从那一天起，他的整个人生也彻底颠覆。
他失去了自己生命的挚爱，却不得已担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因为这份责任，多年后在面对携怨而来的帝昊天时，他只能用沉默来封缄当年的真相，因为他不能让这个疯子去报复他的儿子。他更不想敖丙的一生要活在母亲的罪恶之下。
那横踞在两人之间的长时间的沉默让帝昊天最终以一声无奈的苦笑打破。他转过头看向敖广，这个他最爱又最恨的男人，这个纠缠在他过往岁月里，时而如美梦，时而又如同噩梦的男人。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地暗自发誓要亲手把这个男人拖入地狱，让他也品尝和自己一样的煎熬和痛苦。
可是最终他心软了，在看到他亲手割断了自己咽喉气息全无地躺在自己怀里时，他就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舍不得……
“阿广，我知道，这次我回国……和你一直联系的那些人在等着收网抓我，你我之间，其实根本就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可能了是吧……”
就算答应了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其实也不过是缓兵之计，为的不过是给敖丙他们争取时间罢了。一旦确认敖丙和哪吒安全回到国内，他就会亲自终结和帝昊天的这段恩怨。
无法同生，只能共死。
“其实，能死在你手里，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敖广恍惚间听到心的一角坍塌的声音，那些强行伪装的冷漠仿佛随着那只覆上自己面孔的手掌而顷刻融化。
他转过头，猝不及防地被对方贴近的双唇封住了呼吸。
那熟悉的，淡淡的烟草香和他记忆中的片段一样，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模样。
“如果我的余生要活在一个看不见你的世界，那就让它在这一刻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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